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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258章 举杯同仇(下)

第258章 举杯同仇(下) (第1/2页)
  
  书房里沉默了很久。
  
  过了好一会儿,詹恩好不容易才从沉重的情绪中回过神来,长声嘆息:
  
  "杀手,那个叫波尔温的,所谓杀了我父亲的杀手,他深受索纳叔父的大恩,自愿背上了刺杀公爵的罪名——当然,叔父让他死得很痛快,没受折磨。"
  
  费德里科一颤回神:
  
  "那真正的杀手……"
  
  詹恩疲累地摇摇头:
  
  "我们只知道,那人后来的外號是反弯刀,还是事后从不知道转了几手的旁证中,勉强追查出来的,信度也不高——那晚的空明宫死了六个侍卫,阿什福德和我母亲对他都只是匆匆一瞥。"
  
  泰尔斯神情微动。
  
  "反弯刀……他……谁派他来的?"费德愣愣道。
  
  詹恩沉默了。
  
  他缓缓抬头,露出奇异的眼神和惨白的笑容。
  
  "但你知道的,费德,聪明如你,其实一直都知道,"他看向费德里科,目光令人心寒,"只是你不愿承认。"
  
  费德里科瞪大眼睛。
  
  "或不能承认。"
  
  詹恩轻声道:
  
  "更不敢承认。"
  
  费德里科混身一颤!
  
  泰尔斯想通了什么,难掩震惊。
  
  "就像我,无论有多不忿,多不公平,多么虚偽狠毒,时至今日我也必须昧著良心下令,让血瓶帮动手干脏活儿,把所有可能牵出当年旧案的线索,收拾乾净,不惜代价。"
  
  詹恩脸上的笑容,被淒凉和愤恨所平分:
  
  "因为我绝对不能,不能向外昭示父亲遇刺的幕后真凶——哪怕只为了翡翠城。"
  
  费德里科没有再说话。
  
  泰尔斯再也忍不住疑问:
  
  "詹恩,等等,你的意思是说老公爵的死是我……"
  
  这一次,只见詹恩猛地扭头,态度大变,以一种泰尔斯从未见过的愤恨和憎恶,怒吼开口:
  
  "我说了,泰尔斯!闭嘴!闭嘴!"
  
  詹恩激动不已,他唰地站起身来,直指泰尔斯:
  
  "在我跟我堂弟说话的时候,在我们鳶尾花谈私事的时候,你tmd一句话都不准插!"
  
  泰尔斯被嚇了一大跳,愣在原地:
  
  "我……"
  
  "不准插!"詹恩咆哮著,双目通红。
  
  眼见一瞬之间,南岸公爵对王子的尊敬和克制荡然无存。
  
  泰尔斯犹豫了一阵,最终黯然沉默。
  
  兴许是习惯了书房里偶然的高声大喊,只要不是泰尔斯本人出声,门外的星湖卫士们保持静默,没有再敲门问询。
  
  "詹恩。"费德里科有气无力地道,似是提醒,又似是请求。
  
  詹恩深吸一口气,缓缓坐下。
  
  看得出来他在调整情绪,但收效甚微。
  
  "因为你,泰尔斯·璨星,你这个倒霉催的,该死的,落日诅咒的,"南岸公爵努力把目光从泰尔斯身上移走,痛苦又克制地开口,"偏偏又是幸运的,不公的,一出生就註定要戴上王冠的无耻混蛋……"
  
  詹恩捏紧拳头,浑身发抖,咬牙切齿:
  
  "
  
  你根本不知道,要我放任你,放任仇人的儿子在翡翠城,在空明宫自由自在地说话,行动,乃至呼吸……放任一个姓璨星的***在翡翠城,在空明宫,在我父亲和叔父的地方出入自由,反客为主……
  
  "……忍受你们恬不知耻向凯文迪尔家的女儿提亲求婚,忍受你和我妹妹谈笑风生谈情说爱……忍受你对我居高临下出言不逊,乃至对我父亲和叔父的不幸自以为是说三道四,挑动我的血亲与我为敌……"
  
  泰尔斯怔住了。
  
  他望著难以自制的詹恩,望著对方的表情和眼神,心情复杂。
  
  那是一种前所未有的,或者说,是隱藏许久却无法抒发的……
  
  深深的、赤裸裸的恨意。
  
  刻骨铭心。
  
  詹恩字句颤抖,呼吸不畅,中途不得不多次换气来保持话语通顺:
  
  "泰尔斯,你tm根本不知道,我这样做,究竟需要多么宽大的心胸,多么伟大的魄力,和多么深厚的气量。"
  
  他终於有勇气抬头,怨毒地望向泰尔斯,或者望向泰尔斯身后的东西:
  
  "你,不,知道。"
  
  詹恩颤抖道:
  
  "***什么都不知道。"
  
  这样的氛围里,泰尔斯只能低著头,只能被动地,毫无反应地承受著也许不该是他来承受的恨意。
  
  "因为你是泰尔斯·他妈的·王国大圣人·璨星。"
  
  詹恩嘶声道:
  
  "你属於那支永远不会沾上污名,永远只会形象优秀,永远被人人称颂,永远不能被记恨的,合该受尽诅咒的……"
  
  詹恩咬著牙,一字一顿,显然厌恨至极:
  
  "骯,脏,血,脉。"
  
  书房再次安静下来。
  
  只余费德里科若有若无的茶杯声响,以及詹恩渐渐平息的急促呼吸。
  
  泰尔斯深深地闭上眼睛。
  
  他突然想起这几天的经歷。
  
  想起那些在他面前故作不知,配合演戏的翡翠城官员们。
  
  以及詹恩刚刚的话:
  
  【如果我是你,费德,就该发挥一下翡翠城的为官智慧,哪怕发现了蹊蹺也故作不知,配合我们演下去,感激涕零地接受条件就完了。】
  
  【为什么就非要揭穿,让所有人都难堪呢?】
  
  看著詹恩眼前这副生人勿近的样子,泰尔斯心情复杂,颇为难受。
  
  "为什么。"
  
  终於,费德里科艰难开口,打破沉默,他毫无生气地望向堂兄:
  
  "为什么偏偏就是我的父亲?为什么是索纳·凯文迪尔?"
  
  詹恩冷笑一声,狠呸一口。
  
  "那翡翠城还能指望谁?家族里另外几个不成器的、跟旧贵族们一体同化、只知道吃喝玩乐作威作福的叔叔吗?还是忘恩负义的双塔长剑和四翼巨蜥?"
  
  费德里科没有说话。
  
  好几秒后,詹恩深呼吸一口,低头抚了抚额。
  
  似乎意识到自己没有正確回答问题的他又冷静补充道:
  
  "因为,因为叔父他不想成为敌人的棋子,向我们的家族走出致命一子。"
  
  费德里科的眼里渗出悲痛。
  
  "因为如果他不死,不在王室问责的使者到来之前死,不在王国秘科把他带去王都细细审问,打成真凶之前死,不在至高无上的国王旨意
  
  降下之前死,那翡翠城内乱就不止局限於内乱,而要彻底变成整个星辰王国的斗兽场,变成復兴宫的下注单。"
  
  詹恩冷哼一声:
  
  "一如当年,西荒的单翼乌鸦——你知道上一代翼堡伯爵下场如何吗?"
  
  泰尔斯心思一动。
  
  "你知道当年克洛玛家族的人伦惨案,若不是我父亲的尽力斡旋和上代西荒公爵的强硬态度,包括卡拉比扬家从中作保……"
  
  詹恩冷冷道:
  
  "其案一旦公开,就凭他犯下杀妻——他妻子还是垒石城老伯爵的亲妹兼落日大主教的表姐——大罪兼杀子未遂,克洛玛家族甚至会被落日神殿革除教籍,连翼堡的爵位封地都可能保不住吗?"
  
  詹恩扭过头,狠狠喝了一口茶,对其中的苦涩毫无反应:
  
  "更别说一个胆敢弒杀公爵兼亲兄的弟弟了……"
  
  费德里科闭上眼睛。
  
  "而索纳叔父深知这一点,"詹恩攥紧茶杯,"我母亲也是。"
  
  费德里科依旧失魂落魄:
  
  "为什么,为什么……"
  
  "因为叔父他是最出色的凯文迪尔——这是父亲在生前写给我的最后一封信上说的。"詹恩沉痛道。
  
  "可他没告诉我。"
  
  费德里科红了眼眶,他颤抖著握拳:
  
  "他没有。"
  
  "他给你留了遗书,让你不要復仇,"詹恩摇摇头,"只是你自己不信。"
  
  "他没有写清楚……"
  
  "他tm没法写清楚!"
  
  詹恩不耐烦道:
  
  "他没法確保你这偏执狂蠢货不会再给敌人又一个入侵翡翠城的藉口!"
  
  费德里科瞪著眼睛,望著茶杯里的茶碎。
  
  "我不信!那是,那只能是他被你们胁迫著写下的!如果你以为这样我就会放过——"
  
  詹恩冷笑摇头。
  
  "拜託,没有人能胁迫索纳·凯文迪尔,即便是他最尊敬的亲哥哥,"他似乎渐渐恢復之前的刻薄,"你以为人们为什么会觉得鳶尾花在内斗?为什么会认为叔父有资格做老公爵的政敌?是因为你父亲太好说话了,谁都能逼著他写遗书吗?"
  
  费德里科没有回答。
  
  "这样,这件足以引发风暴,引来强权插手的"家族内乱",在我回国前就结束了:一切都是鳶尾花祸起萧墙,也只是凯文迪尔的自清门户。"
  
  詹恩幽幽道:
  
  "除了换个公爵,翡翠城一切照旧。各家利益不变,维持平衡。除了几句申斥,敌人无从下手,悻悻而归。"
  
  他最后嘆了口气,道出族语:
  
  "宁因友故,不以敌亡。"
  
  费德里科的表情无比挣扎。
  
  泰尔斯没有说话——不止因为詹恩不欢迎他插嘴,也因为他不该在此时说话。
  
  但他觉得此时此刻,屁股底下的这张椅子格外扎人。
  
  好一阵子后,费德里科发泄似地拍了一下座椅,愤而抬头!
  
  "不,不不不……我不信!我了解
  
  你,詹恩,我知道这些都只是你为达目的而施的诡计……"
  
  "该说的我都说了,毫不避讳,甚至当著这小屁孩儿的面。"
  
  詹恩冷笑著打断他。
  
  "至於你为什么不信,你为什么宁愿相信外人别有用心的污衊也不愿相信血脉亲缘的纽带,宁愿相信你父亲是被阴谋不明不白地冤死,也不愿相信我们所能写在布告上的庄严文字,或者说,一旦你相信了,会有什么后果……"
  
  詹恩别有用意地瞥了费德里科一眼:
  
  "那就只有你自己知道了。"
  
  费德里科呼吸一滯!
  
  "不,你……"他咬牙开口,却无法继续。
  
  "至於你,费德,你想念的,究竟是你的父亲,还是拱海城子爵?是索纳叔父的清白和正义,还是他活著——甚至说,他不明不白地死去——能给你带来的利益?"詹恩冷冷道。
  
  费德里科先是一愣,旋即狠狠摇头:
  
  "不,你只是故技重施,在演戏,在胡说八道,想要动摇我的……"
  
  "看在落日的份上,费德,动脑子想想吧,"詹恩大声道,"当年你在拱海城造反失败,若不是看在你父亲份上,无论我还是拉西亚家族,我们怎么可能让你跑掉?这么多年来,就凭鳶尾花和夜之国的合作关係,怎么可能放任你活著?"
  
  费德里科顿住了。
  
  "若不是中途出了意外,我们跟科里昂的联盟破裂,血獠牙倒向他们……"詹恩忍不住瞪了泰尔斯一眼,后者礼貌地笑笑,"你又怎么可能被放回来?"
  
  詹恩又想到了什么。
  
  "而你,多年后的今天,费德,你却这么轻易地向他们,向我们的敌人投诚,"他讽刺道,"而你用来分裂家族,抹黑鳶尾花的手法,甚至和他们当年如出一辙。"
  
  费德里科狠狠咬牙。
  
  "仲裁?贵族仲裁?《罗德里条例》?哈哈哈哈哈哈!"
  
  詹恩看看泰尔斯,大笑道:
  
  "鳶尾花能成为城市链条的最中坚一环,靠的是自復兴王时代起的统治法理,是祖先的赫赫威名,和凯文迪尔的天生权利,所以无论是当年的翡翠城,还是如今的我,我们都避不开,也逃不开他们同样利用至高无上的统治法理,对我们发起的突然袭击。"
  
  他阴沉地道:
  
  "更别说,我们还有内鬼。"
  
  "不!"
  
  费德里科忍不住打断他,前者举著茶杯,杯中茶水颤抖连连:
  
  "我不相信。你在撒谎,我父亲他——"
  
  "没错,叔父他是个顽固的死硬分子,既是我父亲的左膀右臂,也是他的后期政敌,是翡翠城里保守势力的代言人,保护伞。"
  
  詹恩不耐烦地道:
  
  "但别忘了,他也是个堂堂正正的鳶尾花后裔,流著凯文迪尔的血!当更大的危机来袭,他忍辱负重,拒绝成为敌人的棋子和工具,为此不惜牺牲性命。"
  
  费德里科沉默了一会儿,再度开口时却愈发愤恨:
  
  "不,这也不能为你脱罪!"
  
  他愤愤抬头,望向詹恩:
  
  "你们逼死
  
  了他。"
  
  "你们全部!"
  
  詹恩沉默了。
  
  "我不瞒你,我当年来不及回来,"公爵嘆了口气,没有回望费德,"去劝说你父亲的,是我母亲。"
  
  费德里科眉心一动。
  
  "我不知道索纳叔父是怎么想的,也不知道你父亲到底有没有后悔,更不会说我为她的行为感到自豪,"詹恩低声道,"可大厦将倾,母亲做出了那个危急时刻所能做的,最困难也惨痛的决定。"
  
  "她一年后鬱鬱而终,我猜,我猜那是因为她始终对叔父怀有愧疚。"
  
  詹恩顿了一秒,不忍道:
  
  "儘管……儘管叔父毫无怨言。"
  
  费德里科浑身一颤,下意识痛斥:
  
  "谎言!"
  
  费德里科喝了一口所剩无几的苦茶,强迫自己冷静下来。
  
  "你这么说,只是为了挑拨我跟王子殿下的关係,让我对他心怀怨恨,让他对我產生犹疑。"
  
  他望向泰尔斯,却目光躲闪。
  
  泰尔斯也觉得颇不自在。
  
  "那就考虑清楚,堂弟,"詹恩冷笑道,"为了你的权位,你愿意走出多远?"
  
  他死死盯著费德:
  
  "你能忍受你的杀父仇人对你发號施令,忍受他坐在你面前谈笑风生,而你还要向他低头鞠躬,跟他举杯言欢,乃至结为盟友彼此交易吗?"
  
  
  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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