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二卷 火与水 第五十一章 (第2/2页)
左手一串糖葫芦,右手拿着刚买的一枝碧绿发簪,往头顶一戳,晃了晃脑袋没觉得会掉落,单璠又满心欢喜舔了舔糖葫芦,一时之间的心境美丽无限。
“各位路过的朋友,小子陈雍庭为大家表演杂技,还望大家伙儿赏个脸,给个面儿看看咧。”
前方有人在赚吆喝,听声音还很熟悉,本意是望一望而已,没打算凑过去。
可瞧见窜动的人群,单璠也被勾起好奇心,快步跟了上去,发现已人山人海,想要一探究竟,单璠在人群里喊着借过,硬是挤了进去。
“原来是你啊!”
单璠惊喜于陈雍庭要表演杂技。
陈雍庭一瞧单璠到场,笑容更为灿烂,他手里握着一把木质长剑,反手握剑柄,将其扔向半空,在剑端坠落之际,仰头的同时身形下沉,用额头卸去了长剑趋势,竟是稳稳地让木剑竖立在了自己的额头上。
单璠瞧着陈雍庭左摆右摆的身躯,知晓这是为了长剑平衡,她率先鼓掌道:“很厉害啊!”
但却只有单璠一个人在鼓掌,单璠恼道:“大伙儿觉着好看,就鼓鼓掌啊,这么精彩的表演。”
旁处有人说道:“哪个耍杂技的不会这,我们还看腻了都,来点看家本事啊。”
陈雍庭身后有人影晃动,单璠细看过去,是老道人,只见他手里提着一口大呲花瓶,手法呈旋转式扔向了高空。
果然不出单璠所料,剑尖之上又多了一块快速旋转的大花瓶。
此时才有人们高举喝彩。
陈雍庭的杂耍是跟师傅悟的,是他跟师傅学的技道,思想多怪的他因缺钱花,今天忽然跟师傅说起了卖艺,师傅开始时反对,还质疑陈雍庭你会卖艺,干嘛跟他出来混江湖,陈雍庭的回答自己乱想的,却把师傅气得要打人,这不是变相地说他的技击之道是耍猴吗?
以至于扔完这只大呲花,师傅他老人家就没在上过场了。
陈雍庭法子很多,用剑挑针这样的细致活儿都能做到,倒也打脸了师傅说他的剑都拿不稳,单璠很惊奇陈雍庭能够横剑,并在之上立起一根细针来,她扯着嗓子在人群中大呼过瘾。
但是最后收钱的时候,被师傅的一番话印证,湘潭城看热闹的多,他们宁愿把钱,给神佛墙角下跪向他们磕头的小乞丐,也不愿把钱给陈雍庭这样卖艺讨生活的。
当陈雍庭端着破瓷碗,笑着将手伸向周围看客时,绝大多数的人都选择沉默走开,陈雍庭不信邪,绕了一大圈下来,除收到俩三铜板外,周围的人该散的都散了。
起初觉着自己有能力,认为今早可以大赚一波,信誓旦旦的陈雍庭还跟师傅说,赚的钱算他一半,师傅说你有本事全都是你的,陈雍庭还不开心好一会儿,他赚的钱不想独吞。
当他低头望向那几乎是空碗的第一笔钱财,陈雍庭失望至极,这是距离三年前离家出走,又一次被抛弃的感觉。
是单璠一只手举着糖葫芦,一只手伸到他陈雍庭的破碗之上。
在这半握着的白皙如玉脂的手背,陈雍庭还能看清手背上的深色经络时,那只手忽然打开。
‘叮叮叮……’
一阵金石磕碰。
单璠吃着糖葫芦串儿,开心地问道:“兄台,没想到你这么有本事啊,会画符咒,会杂技,你还会啥啊,一块儿告诉我得了。”
本来没有单璠这一下,都还能坚强好几年这样生活的陈雍庭突然哭了,根本控制不住,蹲下身去就埋头不起。
单璠不知陈雍庭经历过什么,他负气离家出走发誓要跟家乡人好看,历经三年跟了个好酒捉鬼的师傅发不了财,但秉性上乘的陈雍庭没过跟师傅各走一边,只想着真的能够捉到一只师傅口中,那可以卖到好价钱的僵尸。
当街杂耍卖艺是迫不得已,赚不到钱本来还能接受,大不了再去跟野狗打一架,杀一只来吃填肚子。
单璠有点紧张,她蹲下身来,关心道:“你干嘛哭了?”
陈雍庭顾不上单璠,埋头的他哭得很激动。
抽搐的肩膀让单璠内心跳动,她手里拽着没有吃完的糖葫芦,计上心来地把糖葫芦伸到陈雍庭的腿中间,虽然不雅,却也别无他法了。
单璠试图劝慰道:“每次我被娘亲骂哭的时候,爷爷就送我糖葫芦吃,可甜了,我只要吃一颗就不哭了,你也尝尝?”
埋头哭泣的陈雍庭一睁眼,就瞧见了糖葫芦串儿,油亮晶莹的糖果让他心神归拢。
当然不能在人家姑娘跟前丢面,蹲在地上的陈雍庭扭过身去,胡乱地抹掉眼泪,却被单璠笑道:“我都知道你哭了,你干嘛还背着我,好假打哦……”
这混迹道灵的路程不能说艰辛,可算得上枯燥,生活将陈雍庭弄得像个乞丐,单璠是他的第一位朋友,万不能让朋友给小瞧了。
好面的陈雍庭站起身来,反倒很在意单璠的境况,他说道:“小妹,你给的钱太多了,你拿回去点,将来也好有个应急。”
陈雍庭抓起碗里的大半银子,就要塞给单璠,被单璠拒绝:“我还有钱咧,兄台你瞧。”
单璠两根手指捻起钱袋,在陈雍庭面前晃荡两下,臌胀得很呐。
陈雍庭却被他身后的师傅推搡着,单璠旋即明白了老道人意思,抿嘴笑着。
陈雍庭不太乐意地将钱全递给了师傅,师傅拿到钱后,低头数着碗里的银子走开了。
一家面馆里,大方的师傅说要请徒弟和单璠吃一顿,陈雍庭盛情邀请单璠,说能吃他师傅一顿是一顿,今后怕是连他这个唯一的徒弟,都要看师傅脸色才有一顿好的。
单璠一听来了兴趣,当着老道人的面儿问道:“师傅平时对你很小气吗?”
陈雍庭瞧了一眼与他怒目相向的师傅,没敢造次。
老道人却不予单璠置气,他神情舒缓,笑容可掬道:“小丫头啊,昨天的事儿对不住啊,老道先自罚一杯……”
“老师傅,我没生气……”
老道人端酒的动作很迅速,单璠想要阻拦,手还在半路,老道人的酒已下肚。
陈雍庭在单璠耳边低语道:“我师傅酒鬼一个,他就是想喝酒了,跟你道不道歉,都是次要的。”
得知真相后,单璠咧嘴笑着,模样可爱。
看到徒弟跟小丫头窃窃私语,老道人猜想没好事,揪着陈雍庭的耳朵怪道:“你小子看见人家姑娘可爱,是不是忘了师傅的厉害了?偷偷摸摸搞什么名堂呐,信不信师傅不传你捉鬼的功夫了?”
陈雍庭没敢与师傅正面抗衡,只能嘟囔道:“你也没怎么传我啊……”
老道人一拍木桌,气道:“画符咒就不是了!?”
陈雍庭耷拉着头,不敢再搭腔。
老道人狠狠地盯了眼这不成材的徒儿,神情在望向单璠的过程中变得温和,这时面馆老板端来三碗面,老道人主动接过,亲手送到单璠面前,说道:“丫头,你别听老道这劣徒胡说,之所以让他如此艰难,全都是为了磨砺他,动不动就离家出走的孩子,不让他多吃点苦,当真不知道家里不惯着他,到了江湖上就有人惯着他了?你说是不是这个理?”
单璠觉着这样的道理,好似就是这两天梦祯姐灌输到自己身上的一样,正思考间,掏心掏肺的老道人为了证明自己说辞的严谨性,继续道:“你知道他先才为什么哭吗?”
单璠摇头。
老道人屁股稍稍向前挪了挪,道:“雍庭一个人离开家乡的时候,就是为了多挣钱,可这小子跟着我出来三年多了,老道做师傅的没用,没让他赚到什么。刚才老道数了数丫头你的赏钱,林林总总加起来有五十多两,老道做十场法事都赚不了这么多,看得我心里都乐开了花。何况这多年来一直被人瞧不起的徒儿,来了个稍稍对他好的人,肯要哭成鼻涕虫啊。老道再悄悄告诉你啊,这么多年我们师徒俩什么苦没吃过?什么难没渡过?老道都没见过雍庭哭过呢,小丫头你这些银子啊,真是雪中送的不是碳,是荣华富贵啊……”
话多的老道人目光盯着单璠丫头,轻语道:“这人的第一次啊,来得突然的,都是刻骨铭心的。”
单璠嘻嘻一笑,没成想自己不经意间成了陈雍庭心头里的刻骨铭心。
陈雍庭慢慢地吸着面条,像个文弱书生,单璠笑道:“你吃面条的样子,跟我姐姐好像。”
陈雍庭慢吞吞的眼神在躲闪着,单璠瞧着怪异,问道:“你怎么了?”
却是老道人冷不丁说道:“估计雍庭有问题要问你,害羞罢了。”
陈雍庭抬眼挤兑出四条抬头纹,望了一眼师傅,旁边单璠的小手搭在他拿筷的右臂上问道:“你有啥就问,就冲你送我的符纸,以及你替我跟小医女打狗,咱们之间就没什么不能说的。”
师傅是不敢顶撞的,就算要也不能在单璠面前,陈雍庭闷声吸面条,一句话也不说。
老道人说道:“师傅来猜猜啊,雍庭是不是想问小姑娘姓谁名谁,家住何方,芳龄几许?”
“咳……”
汤水呛到了喉头,陈雍庭一阵咳嗽。
单璠笑道:“我是单族人,单名一个璠字,今年十七。”
陈雍庭悄然点头。
却是话多的老道人兴奋道:“我就说小姑娘是单族人,你小子还不信,这回该信了不?”
单璠道:“老师傅你咋知道的?”
老道人没直接回答,想再一次在单璠面前展示自己的能力:“小姑娘口中说的姐姐,就是云族族长之女云梦祯,那气虚不足的男子,则是当今的而立状元郎谭轩,小姑娘你的身份,更是大得不得了啊,单族二公子千金,单老族长的掌上明珠啊!”
瞧着一脸正义,却在此刻尽显老神棍模样的老道人,单璠又听道:“要说老道是怎么知道的,这好猜啊,前几日有人找谭公子比试,由你姐姐出面的不是,小姑娘你可不知道,云梦祯的灵力外溢,已经在道上传得沸沸扬扬了啊。”
听见有人夸姐姐,单璠笑容灿烂,她也稍稍改口道:“师傅,听你这么一说,很有道理诶,但是师傅知不知道我轩哥,今日为何连床都下不来了?”
老道人活了好几十岁了,头一回见到说话这么隐晦的小姑娘,但看单璠天真活泼,他思绪一转,道:“这谭公子是道上公认的,在道力上最有能力追上林门主的大人物,两年前被星冥帝国的公主凌澈给逼得心境受损,道上有传言谭公子自行卸力,途中被高人所救,目前境界只在恒听。哎,要我说不如就让他成个废人得了,倒还能够静下心来,在克莫山耕种瓜果,平淡了却此生。”
单璠听着迷糊,老道人解释道:“这么跟你解释啊,谭公子需要失去一样很重要的东西,来跟这道心境受损对抗,你明白吗?”
单璠摇摇头。
老道人继续道:“就是分散注意力啊,一身奉观修为卸去,成为一个普通人回家耕田去,稍微有点脾气有点自知之明的人,都不会想着再去高攀什么星冥帝国的公主了嘛。”
“不行啊。”单璠说出了谭轩广为道灵界流传的身世,“轩哥是灵神界的人,将来要是一身残废地回去,会被他宗门瞧不起的。”
老道人匪夷所思道:“道灵界之外,真有其他界?”
单璠点点头,道:“不止灵神界,我爹还说了,有个魄魂界就在我们头上。”
“神界?”
单璠郑重点头。
单璠不惊奇这些,只问道:“师傅啊,我轩哥怎么才能治好呢?”
老道人反问道:“那凌澈你能绑回来,嫁给谭公子不?”
单璠不屑道:“我还绑她呢,我轩哥当着整个道灵界的人,左右相伴了她两年都不讨好,我见都不想见她。”
老道人畅怀一笑,道:“那解药就在谭公子当下了嘛……”
单璠不懂,那老道人继续道:“都三十几的人了,不会一挫折就像雍庭这般钻牛角尖儿,师傅打赌,谭公子都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做,他只是在等他那股子劲儿过去,谭公子不傻。”
“平时都还挺好的,昨天突然就倒下了……”
老道人一副神棍模样:“诶……谭公子这事儿,要是放到我这小年轻徒儿身上来,心高气傲的,指不定寻死腻活咧。师傅年岁大,是过来人,挺挺就过去了,不然能够这么轻松地给你俩讲这些?亦或者身边发生个什么大事儿,保管一下就从床上跳下来,你信不信?”
单璠没经历过,想象不到这其中的缘由。
瞧单璠这丫头听不进去,老道人也不怪她,只是催促着陈雍庭:“快些吃,一会儿师傅带你去换一套新衣裳。”
“我不去……”
老道人呀嘿一声,道:“好不容易单姑娘给了赏钱,咱们捉鬼的,也要置一身行头出来,不然走哪儿,谁都以为咱俩是要饭的。不过要说咱们生意不好,其实跟着装还真有天大的关系,你瞧出门化缘的和尚,又有哪个穿的邋遢了?还有师傅的竹箱坏掉了,得再换个新的。”
“我反正不去……”
乖徒儿不知因何故钻牛角尖,老道人干脆从怀里掏出银子来,挑了俩颗成色最闪亮出来:“既然你不要,可不是师傅不想给啊,这些你拿着,就当分账了。”
“师傅!”
陈雍庭突然站了起来,声量高得惊人,吓得老道人打了个激灵。
到底是拿人手短,老道人即便来了脾气,也硬气不起来,只是当着单璠的面怪道:“今早师傅是说过,不要你讨来的辛苦钱,可这些都是你刚给为师的你忘啦,现在想要全拿回去,信不信为师治你个大不敬?”
陈雍庭气势软了下来,将桌上师傅分给自己的银子收下,揣进了胸怀,坐下时说道:“我不是这个意思,我是不想花单姑娘的钱。”
老道人碎碎道:“正好啊,你好好收起来你的那一份,将来都别花就是了。”
陈雍庭都懒得跟师傅讲道理了。
不过毫无顾忌的单璠摸了摸陈雍庭的脑袋,笑道:“不乱花钱是好孩子,但不能跟长辈置气,你瞧这一点,我可比你做得好,都是哥哥姐姐说什么,我就照做什么。”
老道人极是道:“你瞧瞧人家单姑娘,多懂事儿!”
陈雍庭俩手紧握,放在大腿上,支撑着身躯。
一副小大人模样的单璠,将陈雍庭弄得越发拘谨,他不敢看笑容灿烂的单璠,只能畏畏缩缩地点点头,说一声知道了。
不再发火的老道人心里早已乐开了花,瞎子都看得出来徒儿喜欢上了这位单族大小姐,再看着未经人事的单姑娘,对自己的徒儿也有一些好感,若这桩喜事要是能成,他就用不整日过着跟狗抢地盘的生活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