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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206章 王越,王越!

第206章 王越,王越! (第2/2页)
  
  常风道:“你懂什么。再说,就许你当年做小姐的时候天天练弓箭。不许咱儿子玩弹弓了?”
  
  “你这不是只许州官放火,不许百姓点灯嘛?”
  
  常破奴附和:“就是就是。”
  
  他随手从地上捡起一块石头,朝天上射了出去。
  
  石头划过一道美妙的弧线,不偏不倚,朝着一个白发老头飞去。
  
  老头身手矫捷,一个闪身躲过了飞石。
  
  白发老头正是吏部天官马文升。
  
  常风见到这一幕,骂了儿子一声:“胡闹。”
  
  然后他领着儿子来到马文升面前:“快给马老部堂磕头赔礼。”
  
  常破奴老老实实磕头:“马老部堂,破奴错啦!”
  
  马文升笑道:“好孩子,快起来。你把弹弓给我。”
  
  常破奴将弹弓双手奉上。
  
  马文升又指了指花坛:“去给我捡一块小石头。”
  
  常破奴照做。
  
  马文升将石头放进弹弓弦皮。猛然一拉,瞄准了院中石榴树上驻足的一只麻雀。
  
  “嗖啪!”石头不偏不倚,将麻雀打落在地。
  
  如果麻雀会唱歌,一定会唱:听我说谢谢你,因为有你.
  
  常风赞叹:“马老部堂好手段。”
  
  马文升将弹弓还给常破奴,说:“常小公子,你记住,要打好弹弓,眼要准,手要狠。”
  
  “先得练手劲。每天早晨拿根两尺的绳,吊一块青砖。来回提起放下一百回。”
  
  常风道:“还不多谢马老部堂教诲?”
  
  常破奴给马文升作揖:“多谢马老部堂教诲。”
  
  常风道:“去别处疯玩吧。”
  
  常破奴一溜烟跑了。
  
  常风和马文升坐到了石榴树下的石桌前。
  
  仆人很有眼力价,连忙过来给二人上了茶。
  
  常风道:“马老部堂您公务繁忙,到寒舍一定是有要紧事吧?”
  
  马文升喝了口茶问:“知道谁家的娃娃弹弓打得好嘛?”
  
  常风摇头:“不知。”
  
  马文升道:“鞑靼部落的娃娃弹弓打得好。他们五岁便骑羊,在羊背上打弹弓。”
  
  “一个百头的羊群,只需一个八岁娃娃看着。娃娃坐在离羊群三十步外,手里拿着一个弹弓。”
  
  “有羊群逾越雷池一步,石头子儿就精准的落在羊身上。”
  
  “等到十二岁时,他们手中的弹弓换成了弓箭。坐骑也换成了骏马。”
  
  “可以说,整个鞑靼草原就是一个大兵营。鞑靼人人皆兵,自小就开始骑射训练。”
  
  常风道:“这些事,我听南镇抚司从草原归来的袍泽说过。”
  
  “自瓦剌衰落之后,鞑靼就成了咱大明的心腹大患。”
  
  马文升点点头:“嗯。这两年,鞑靼小王子有意夺取贺兰山麓。”
  
  “若没了贺兰山这道天然屏障,大明西北就像是一个赤着怀的妇人,面对着一群穷凶极恶的匪徒。”
  
  “西北危局,只有一人可解。你可知是谁?”
  
  常风脱口而出:“自然是马老部堂您了!”
  
  马文升道:“我管的是天下兵马,而非西北一域的兵马。朝廷需要一位有足够能力、手腕的三边总制。”
  
  “最佳人选是王越。”
  
  提到王越,常风皱眉:“可是他名声不佳。最近又遭文官参劾。皇上就算想启用他,也要面临文官的压力。”
  
  马文升笑道:“帮王越重新出山,是一件难事。若不难,我也不会登门求你锦衣卫常爷。”
  
  “当初怀恩公公因保储被贬南京。今上登基,将他召回京师后,他立即向皇上举荐了三个人。”
  
  “一个是老朽,一个是王恕公,另一个就是王越。”
  
  马文升连常风的干爷都搬出来了。常风当然不能拒绝。
  
  可朝堂人事大事,还是涉及三边总制这种要职,常风也不能立即答应。
  
  常风道:“这样吧。今夜吃罢了晚饭,我去见一见王老都院。”
  
  王越是以左都御史衔致仕的。故常风称他为王老都院。
  
  马文升拱手:“那就有劳了。”
  
  常风送走了马文升。吃罢晚饭,来到了王越的府邸。
  
  走到府邸门口,门房迎了上来:“大人是?”
  
  常风亮了下锦衣卫的腰牌:“锦衣卫左同知常风,前来求见王老部堂。”
  
  门房不敢怠慢:“我这就去通禀。”
  
  常风却道:“无需通禀,直接领我去见他即可。”
  
  不多时,常风来到了王越的书房前。
  
  只见王越在对着一个沙盘喃喃自语:“延绥副总兵朱槿是个憨货。把一千骑兵摆在这儿,不是等着被鞑靼人合围吃掉嘛?”
  
  “宁夏总兵李俊那小崽子也净胡闹。这两个千户所不赶紧收缩向北,扼守住咽喉要道。打起来就晚了!”
  
  “都司张安的部署,倒是很妥当。”
  
  王越对西北的边将如数家珍。这批人在成化朝时,只是王越手下的千户、百户。
  
  如今全都开衙建府,成了一方镇帅。
  
  他们的老帅王越,却落魄到连脑袋保不保得住都两说。
  
  王越似乎身体不太好。七十三岁的他不住的咳嗽着。
  
  他须发皆白,穿着一身布衣。腰板也已经佝偻。
  
  七十三,八十四,阎王不叫自己去。王越显然已经是风烛残年了。
  
  也只有墙上挂着的那柄宝剑,还记得当初王越在千军万马中的威风。
  
  常风咳嗽了一声。
  
  王越还在盯着沙盘,头也不抬的问:“兵部最新的西北塘报,刘部堂差人送来了嘛?”
  
  常风道:“王老都院。”
  
  王越听声音不是仆人,转头一看,惊讶道:“啊!是锦衣卫常爷啊!”
  
  快坐快坐!说完王越用袍袖,给常风擦了擦椅子。
  
  随后他喊仆人:“快给常爷上茶。把家里最好的碧螺春沏了!”
  
  恭敬不如从命,常风坐到了椅子上:“在朝廷的功勋老将面前,晚辈怎敢当一个爷字。王老都院,您还是直呼我常风吧。”
  
  万万没想到,王越竟直接给常风跪下磕头:“待罪老朽王越,见过锦衣卫常爷!”
  
  常风心中一阵心酸:当年驰骋西北的统帅,如今竟卑微到了如此地步。
  
  他连忙搀起王越:“王老都院,折杀晚辈了!您当初平定西北,纵横草原的时候。我还是我爹第三条腿肚子里的一泡水呢。”
  
  王越道:“您现在是皇上身边的红人,朝廷中有名的青年才俊。”
  
  “您能莅临寒舍。简直让寒舍蓬荜生辉。”
  
  王越就是这么个人。见到权贵就摆出一个耷拉孙的态度来。
  
  这是王越的处事风格。他知道,京城权贵的一句话,就能让他掌握兵权或丢掉兵权。
  
  有兵权在手,他才能施展军事才华,实现御北虏、护黎民的人生理想。
  
  他既是一个理想主义者,又是一个实用主义者。
  
  常风道:“王老都院,您要是这样我就走了。您这不是折杀我嘛?”
  
  王越道:“都院二字我受不起,你还是喊我老王吧。”
  
  常风板起面孔:“王老都院,您要是如此自贬,我就没法跟您谈事了。”
  
  王越连忙道:“啊,啊。那就随便常爷怎么唤老朽。”
  
  常风看向沙盘:“这是贺兰山一带的地形?”
  
  王越道:“正是。这沙盘是老夫亲手做的。”
  
  常风惊讶:“如此精妙的沙盘,恐怕兵部职方司的人都造不出来。”
  
  王越浑浊的老眼中忽然露出一丝精光:“西北的一草一木,皆在我胸中尔!”
  
  说这话的时候,王越的语气不再卑微,透出一个百战悍将的骄傲。
  
  常风问:“您刚才说了几条西北防御的不足之处。能否详细给我讲解一番?”
  
  一提到西北防御的事,王越立马来了精神,一扫病怏怏的神色。
  
  王越由浅入深,用通俗易懂的语言,耗费整整半个时辰,让常风看清了西北局势。
  
  常风发现,谈起军事,王越仿佛换了一个人,眼睛中似乎有光。这才是当初威震西北的王老帅该有的样子。
  
  半个时辰过后,常风发自肺腑的说:“马老部堂说的真对。西北危局,只有一人可解。那就是王老都院您。”
  
  王越突然装起了可怜,七十三岁的老人开始痛哭流涕:“呜呜呜!老朽现在脑袋都保不住了。谈何解西北危局!”
  
  “嘤嘤嘤!常爷是皇上身边的大红人哇,一定要为老朽美言几句。老朽来生给您做牛做马。”
  
  “哇哇哇!若常爷能保住我的命。你就是我的再生父母。你是我干爹,不,亲爹,比我亲爹还亲!”
  
  人生如戏,全靠演技。王越不但会打仗,还很会演戏。
  
  常风一声暴喝:“王越,别装了!”
  
  “你可怜兮兮的外表下,存着纵横沙场、报效国家的万丈雄心!”
  
  “你其实是个无比自傲的人。在你看来,什么李广、常风,都不过是只会耍弄阴谋诡计的虫豸尔!”
  
  “你又是痛哭流涕,又是要认我当亲爹。无非是想当上三边总制,重掌西北军权。御敌于贺兰山外。”
  
  “京城里的你不是你。去了西北的你才是真的你!”
  
  “你攀附权贵,无非是想猛虎出于柙!”
  
  “宝剑藏于鞘中,只是笨铁而已。只有出鞘才是绝世神兵。”
  
  “我今日来此,是帮你这柄宝剑重新出鞘的。”
  
  “你若再装低三下四,我立马就走。”
  
  王越听了这些话,立马换了一副面孔。
  
  他的脸上不再有卑微神色,只有百战沙场磨砺出的英气。
  
  王越道:“常风啊常风。怪不得你小子这十多年来如此得宠呢。你看人很准。”
  
  常风哑然失笑:“刚才还要拜我当亲爹。怎么这么快我就成了‘小子’?”
  
  王越道:“你是个明白人。我无需伪装,伪装无用。你随我来。”
  
  常风跟着王越来到了后院的一间房。
  
  王越打开门,点燃了蜡烛。
  
  房间之内,赫然摆放着一座棺材。
  
  常风拍了拍棺材:“这什么木头?发黄发朽。你要预备寿材跟我说啊。”
  
  “我亲家是福禄街的老买卖家了。一准给你淘换一口好棺。”
  
  王越正色道:“用不着。我就用这口棺材。这是胡杨木所制。”
  
  “成化九年,我在红盐池大败满都鲁,彻底收复河套。战后,我在红盐池看到了一棵胡杨树。”
  
  “当时我隐隐有种感觉,这颗胡杨树是我最终的归宿。就命人将它砍了,打了这口棺材。”
  
  收复河套,是王越军事生涯的巅峰。
  
  河套是中原民族、草原民族历朝历代必争的养马地。
  
  历代边将,都有三个至高无上的追求。
  
  第一个追求:封狼居胥。
  
  第二个追求:饮马瀚海。
  
  第三个追求:收复河套。
  
  成化九年的红盐池大捷,让河套重归大明。是王越一生中最得意的一笔。
  
  王越拍了拍棺材:“小子,真正的男儿应该有马革裹尸的勇气。”
  
  “你若助我当上三边总制,重掌西北。我将抬棺上任,让鞑靼小王子二十年内不敢染指贺兰山。”
  
  “我七十三岁了。这趟西征,恐怕无归乡之望。”
  
  “就算我死了,装进棺材埋在西北,魂灵也会化作阴兵阴将,镇守大明的西北边陲。”
  
  “秦时明月汉时关,万里长征人未还。西北若有王越在,不教胡马度阴山!”
  
  王越一席话,点燃了常风骨子里的热血。
  
  十六年锦衣卫生涯,勾心斗角,尔虞我诈,已经将常风的热血消磨殆尽。
  
  王越的豪言壮语,让他热血澎湃。
  
  常风毕恭毕敬,朝着王越深深作了一个揖:“先生大义。”
  
  “晚辈愿助您一臂之力。”
  
  王越道:“我为了重掌兵权巴结李广,几乎散尽家财。我可没银子打点你啊。”
  
  常风正色道:“先生也太看轻晚辈了。老内相临终前,有遗言交待给我。”
  
  “最重要的一句是‘庇护忠臣良将’。您就是我该庇护的忠臣良将。”
  
  王越抬棺出征的勇气,彻底征服了常风。
  
  抬棺出征,古来有之。
  
  说句题外话,三百多年后,一位名叫左宗棠的英雄也曾抬棺出征。
  
  常风离开了王越的府邸。他抬头看了一眼满天星斗。
  
  常风自言道:满腹安邦定国大才的王老帅,为人着实有趣啊。
  
  在官场之中,整人、杀人是一种能力。
  
  保人、荐人亦是一种能力。
  
  常风已经深谙此道。
  
  常风要做的,是先替王越洗脱依附奸宦李广的罪名,保住老王的脑袋。
  
  翌日上晌,常风来到了锦衣卫。
  
  北镇抚使石文义,向他禀报了北司的日常事务。
  
  常风听罢,突然说了一句:“李广府中抄出书信九匣,对嘛?”
  
  石文义答:“是啊,一共九匣。全被烧了。”
  
  常风微微一笑:“其中一匣,是个铁匣。铁匣没被烧,匣里的信保留了下来。对嘛?”
  
  石文义先是一愣:“啊?”
  
  片刻后他道:“常爷说留下来一匣,那就是留下来一匣。”
  
  常风吩咐石文义:“你去办两件事。找一个铁匣。再找一份李广的笔迹。让沈老千户在值房等我。”
  
  老千户沈周是书画大家。除了善于画嫌犯小相,还善于鉴定、临摹笔迹。
  
  常风又去了一趟王越的府邸。
  
  王越书房。
  
  常风道:“我昨夜想了个法子,能让王老都院您洗清依附李广的罪名。”
  
  “让您的仆人煮一碗白米汤送来。稠一些。”
  
  王越不明所以,不过还是照做,吩咐仆人去熬米汤。
  
  随后常风给王越研磨:“王老都院,你现在写一首给李广的贺寿诗,要多肉麻有多肉麻,要多酸有多酸。”
  
  王越道:“李广都服毒自尽了,我给他写哪门子贺寿诗?”
  
  常风道:“这您不用管,照做就是。”
  
  王越写拍马屁的酸诗是行家里手。不多时便将诗写成。
  
  常风看了看,哑然失笑:“您老这首诗就差喊李广亲爹了啊。”
  
  王越尴尬的一笑。
  
  这时,仆人端来了米汤。
  
  常风取了一支没蘸过墨的新笔,蘸了些米汤。然后他将笔递给王越。
  
  常风道:“我说,你用这支笔在贺寿信的背面写。”
  
  王越点头:“好。”
  
  常风道:“李广,你这个王八蛋!贪财如命的阉货,弄权作乱的小人我已暗中搜集你横行不法的证据,待搜集齐全,必公之于众。”
  
  常风说了一大堆辱骂李广的话。王越全部写在了贺寿信的背面。
  
  写完,王越咂摸出了滋味儿:“米汤显影?你是想用这封信,证明我非攀附李广,而是虚与委蛇?”
  
  常风微微一笑:“王老都院受锦衣卫委托,假意依附李广。在李广身边搜集他横行不法的证据。对嘛?”
  
  王越脸上露出狡黠的笑容:“好家伙。我成了锦衣卫埋在李广身边的暗桩?”
  
  常风道:“是啊。一回儿我就将您老的名字写进锦衣卫的暗桩名册。”
  
  “明日早朝,跟这封信一同公之于众的,还有您的锦衣卫暗桩身份。”
  
  王越笑道:“可我不是锦衣卫的暗桩啊。”
  
  常风道:“我是锦衣卫的左同知。我说您是,您就是。”
  
  随后常风回到了锦衣卫中。让沈周伪造了一封李广笔迹的信。
  
  信的大致内容是:王越老贼。你用米汤在贺寿信的背面辱骂我的事,已被我察觉。等着吧,过几日我便让你身首异处。
  
  信的日期,写的是李广因毓秀亭事件丢官的前两天。
  
  万事俱备,只待翌日早朝。
  
  (本章完)
  
  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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