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九九二章 长夜(八) (第1/2页)
崔道远一边说话,一边仔细的观察王源的脸色。他觉得自己这句话说出来王源会勃然大怒,然而,王源连眉毛都没跳一下,脸上的表情竟然丝毫没变。
“原来是这件事,所以您的两位公子便想杀了我向陛下邀功,以加重你崔家回归朝堂的份量是么?我倒是成了你们向陛下邀功的投名状了。你要这么说,他们要杀我的动机我倒是可以理解了。没什么毛病。”王源微笑道。
崔道远甚是不解,王源怎么能这么平静?任谁被人当面说出有篡逆之心时,怕都是竭力辩解甚至暴跳如雷,这一位难道是不知道这罪名之重,影响之大么?当然不是。
“相国听到这样诋毁之言怎能还如此平静?老朽当真佩服相国的涵养之深。便是老朽年纪大相国数轮,怕是听到这样的诋毁之言也是不堪忍受的。”崔道远沉声道。
王源呵呵笑道:“崔翁,关于本人的流言你还知道多少?”
崔道远摇头道:“不多,老朽对此并不热衷,这些事都是旁人谈论时我才知晓的。”
王源笑道:“崔翁,关于我的流言不知有多少。从我走出京城永安坊的那一天,我便各种流言缠身,崔翁若是有兴趣的话,我倒是可以择几件和崔翁分享分享。”
崔道远咂嘴道:“这个……倒也不必了。”
王源微笑道:“崔翁不愿听便罢了,总之,关于我的流言不知多少,而且一件比一件离奇。开始只是诟病我的诗文是抄袭,诟病我的人品。到后来近乎疯狂可笑。最近一件可笑的事情我倒是可以说出来博崔翁一笑。半个多月前我率军攻克洛阳是,俘获了一群叛军的将领得知我便是王源时都不肯相信,因为在叛军之中流传的关于本人的形象是青面獠牙状如厉鬼的形象。崔翁您给评评理,我生的当真是青面獠牙如厉鬼一般么?”
崔道远也忍俊不禁,抚须笑道:“相国一表人才,面貌俊美。虽不能说貌若潘安,面如宋玉,但也堪称是美男子了,怎么可能是青面獠牙?”
王源一拍巴掌道:“说的好,还是崔翁实在。所以,你说这些流言多么的荒唐可笑。对于这些荒唐可笑的流言,我还会在意么?还会为这些发怒么?崔翁问我为何不暴跳如雷,我若在意的话,怕是早就气死了。”
崔道远沉吟片刻,低声道:“这么说来,相国和陛下之间并无嫌隙,关于相国的这些流言也都是荒唐的假话了?”
王源微笑道:“那倒也不是。有些事是真的,但其中另有别情罢了。”
崔道远一愣,沉声道:“老朽斗胆发问,相国和陛下之间到底有无嫌隙。”
王源收敛笑容,直直的看着崔道远道:“崔翁看来很想知道这件事,我便如您的愿。我和陛下之间确实有嫌隙,虽不能说如同流言所言的势如水火,但也可称是一时之间难以调和。”
崔道远没料到王源如此直率,诧异道:“老朽可否听一听其中详情?相国为何会和新皇之间生出嫌隙来?”
王源道:“此事说来话长。要从数月之前说起。数月之前,朝臣们提出要落实国本之事,本人正好也因为严冬不能进军之故回到成都安排百姓过冬事宜。本人既忝居相国之职,众同僚提出要落实国本之事,本人自然是责无旁贷。于是我率政事堂众同僚广泛征集群臣意见,最后一致决定推举丰王为太子,未来接替大唐皇帝之位。这件事想必崔翁也知晓的。陛下已经同意将丰王为太子人选的行文发放各地州府,征询意见。东南各州府想必也是得到了消息的。然而就在此时,寿王奉陛下之命离开成都去灵州同回纥人商谈借兵平叛之事。且不谈跟回纥人借兵这件事是否合适,光是寿王抵达灵州后不久便宣布登基为帝,此时便让朝野天下尽皆震惊了。陛下虽宣布退位传位于寿王,等于肯定了寿王登基的合法性。然而寿王此举明显是违背常规,说的严重些,这是悍然篡夺帝位之举。而在此之前,包括我在内的成都百官均不知情,这件事之荒唐可见一斑了。”
崔道远心惊肉跳,虽然关于新皇登基的不少内情也有所耳闻,崔道远自己也判断出这其中的某些猫腻。现在听王源说出真相来,崔道远还是觉得惊愕无比。
“这……这也太教人难以接受了,难怪相国会不满,这件事确实让人诧异的很。”崔道远沉声道。
王源咂嘴道:“本人也不是说寿王无继承皇位的资格,毕竟他也是皇族血脉,也有登基为帝的资格。但他如此称帝,虽得太上皇认可,但却是不合规制的。其余众皇子议论纷纷,表示极度的不满。其如此夺位的方式显然在未来会引发众多的纷争。为了一己之私而置大局于不顾,这是极度自私自利的行为。在我这里,我虽上表道贺,那也是为了大局着想,太上皇退位承认他的帝位,也是为了大局着想。因为总不能在叛军未灭的情形下咱们内部首先自己征伐了起来。但这可不代表所有人都认同他的皇位。我可以跟崔翁明言,我便是不认同他的皇位的,还有诸多皇子和文武群臣也是不认同的。所以,要说我和陛下之间有嫌隙的话,这怕便是最大的嫌隙了吧。”
崔道远点头道:“原来如此。那么相国为何当初不推举寿王为太子呢?看起来正是因为相国推举丰王为太子,所以才刺激了寿王跑去灵州登基为帝。而且……似乎太上皇也并不属意于丰王呢。否则以相国率百官进言,太上皇怎么还会犹豫不决,导致了寿王在灵州抢先登基。”
王源挑起大指道:“崔翁果然是慧眼如炬,一眼便看穿了其中的隐情。关于太上皇的行为,我并不想多说什么。太上皇这么做究竟是出于什么目的,我也不好置评。但关于为何推举丰王而非寿王为太子的人选的问题,我倒是可以跟崔翁解释解释。推举太子,自然是举贤为先。诸位皇子谁合适谁不合适,政事堂和文武百官也是经过认真的计议的。几位皇子之中第一个被排除资格的便是寿王。原因么倒也简单。自入成都之后,寿王做了不少不该做的事情。譬如他曾和房琯勾结,挪用我大军粮饷,差点导致平叛大军断粮,引发严重的后果。房琯便是因此事被陛下下令诛杀,而寿王因为陛下的庇护而免于责罚。但由此可见,寿王不识大局轻重,恣意妄为的行为,是根本不能成为未来的大唐之主的。从这些事上来考虑人选的话,他被第一个被排除在外也是无可厚非的。”
崔道远微微点头,房琯被杀的大事他岂能不知,其中的一些缘由也略有耳闻。当然大多数的言论都说王源专权跋扈,逼迫陛下杀了房琯,自己攫取了相国之位。房琯死前评论王源挟天子以令诸侯的言论也广为流传。今日听王源谈及此事,崔道远也算是首次正式从当事人口中听到关于这件事的描述。崔道远虽不完全相信王源的话,但有一点可以肯定,房琯确实是该死的。即便王源为了攫取相位而杀了房琯,那也是房琯自己给了王源杀他的忌讳。至于李瑁也在其中掺和之事,崔道远倒是第一次听说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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