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八十九章 给元辅先生一点小小的科学震撼 (第1/2页)
张诚出差去南衙而后到月港等待海瑞回朝的时候,从南衙带回来烧蚂蚁的放大镜,把东西变小的凸面镜,而后两块组合之后,看得更远,吓得张诚以为自己开了天眼。
而后就诞生了一台放在武英楼的千里镜,虽然看不到千里之外,但是能看到数里之外。
很多宦官认为张诚能获得前往松江府监督徐阶还田事,是因为他献上了宝物祥瑞,因为,小宦官开始捣鼓起了玻璃,为了烧玻璃,那真的是费尽了心思。
最终有了这间暗室,就在文华殿的偏殿内,用重重帷幕遮蔽,漆黑一片,唯独只有一个小小的空洞,能露出光来。
而今天,朱翊钧来到了暗室之内,虽然很暗,却还能看得清楚彼此的轮廓。
张居正走进暗室的时候,看到了一束白色的阳光,打在了一块三棱柱的玻璃上,穿过了三棱柱玻璃的白光,被分散出了七个颜色,打在了一张白纸上。
“这!”张居正极为惊讶的看着面前的景象,雨日共成虹,背日喷乎水,成虹霓之状,都有水的存在,这三棱柱的玻璃可是大火烈焰而成,居然真的出现了彩虹!
张居正虽然对眼前的景象非常的震惊,他面色剧变,朗声说道:“陛下,《尚书·泰誓下》曰:作奇技淫巧以悦。《礼记》云:作淫声、异服、奇技、奇器以疑众,杀!”
“奇技淫巧,杂耍之事,不易过于痴迷!”
“有机械者必有机事,有机事者必有机心。机心存于胸中则纯白不备,纯白不备则神生不定,神生不定者,道之所不载也。”
最后一句,是孔夫子的话。
说的是子贡至汉阴,见到一个老丈在抱着一个瓦罐浇地,子贡问老丈,为何不用槔这种工具取水,而是要用瓦罐呢?
老丈说:有了机械,就会产生机巧之事,有了机巧之事,就会产生机巧之心,投机取巧之心生于心中,就破坏了朴素的天然品质。
内心的纯净朴素的品质,一旦被机心污染了,就会想着怎样投机取巧,争名逐利,如此,心神就会不安定,心神不定的人,就不能合道,最终被抛弃。
子贡听闻之后,面色惭愧,无法回答。
老丈就是庄子,庄子揶揄子贡的话,是孔夫子的原话。
庄子在嘲讽儒家宁愿用瓦罐取水,也不肯用机械,是费力而成效甚微。
可是,有机械者必有机事,有机事者必有机心,这句话还是成为了后世儒学奉若圭音的话,成为了一道坚实而厚重的思想钢印,结结实实的打在了中原王朝历代读书人的心中,虽然偶尔有人会对工巧之物极为感兴趣,但是始终没有形成一个科学体系。
科学,是一个用践履之实利矛,刺破固有认知坚盾的过程。
即便是掌握了矛盾说的张居正,面对奇技淫巧的时候,第一反应是:作淫声、异服、奇技、奇器以疑众,杀!
冯保当即有些恼怒,这怎么就是奇技淫巧了,分明就是祥瑞,只需士大夫们拿着各种天地异象作为祥瑞或者凶兆的诠释,宦官们倒腾点小玩意儿给皇帝消遣娱乐,怎么就该死了!
朱翊钧笑着走上前去,又拿起了一块三棱镜,挡在了七彩光柱之上,经过了三棱镜的拼合,七彩光柱,居然神奇的合为了一色!
白色。
朱翊钧转动着手中的棱镜,将光打的四处散射,而后慢慢停下,将七色光转为了白色,朱翊钧的声音略显幽远的说道:“夫子说:机心存于胸中,则纯白不备,纯白不备,则神生不定。”
“夫子也说,欲速则不达。”
“可纯白的光是七色光,七色的光是纯白的光,先生以为呢?”
小皇帝在用纯白的光,讽刺夫子形而上的纯白品质,纯净朴素像白一样的干净品质。
可是这道纯白的光,压根就不是纯白,而是由七色光组成,纯白色的阳光,可以被三棱镜分为七色,而后七色又可以被三棱镜变成纯白。
朱翊钧非常清楚,张居正一定听得懂他在讲什么,作为帝国首辅,作为循吏,作为读书人,作为一个学富五车、思绪敏捷的大学士,作为掌握了矛盾说,用辩证思维去思考问题的张居正,可以听明白。
小皇帝又变成了那个不可名状之物,把大锤抡圆了,狠狠的砸在了张居正思想钢印上,把张居正根深蒂固,已经不惑的认知世界,砸的四分五裂。
朱翊钧笑着说道:“元辅先生来试试?”
张居正走了过去,拿起了一个三棱镜,伸了过去,从三棱镜打出的七彩光柱,果然变成了白光。
大明首辅一言不发的将三棱镜挪开、放上,就这样玩了很久。
朱翊钧轻声说道:“这是践履之实,纯白的光可以分成七色,也可以由七色何为纯白,光就只是光而已。”
张居正沉默了许久才说道:“臣…容臣缓思。”
朱翊钧也不急,玩着手里的三棱镜,赞叹这个世界的奇妙,他其实本来打算就带张居正过来看看他的新玩具,但既然张居正以机心污染纯白之心,就不能合道,来论奇技淫巧,朱翊钧则用纯白之光分为七色,七色光合为一色的践履之实,论奇技淫巧。
张居正既然送上门来,这一大锤,自然要抡圆了砸上去,看看结果。
朱翊钧不是很急,将三棱镜拆了下来,换了一个铜镜,说道:“先生,兵仗局又做出了一架千里镜,千里镜看的极远,就送给先生一架。”
“先生看这个,光的入射和反射会改变。”
入射角等于反射角。
当朱翊钧转动铜镜的时候,光的入射角改变,反射角也发生着改变,在暗室之中,表现的极为清晰。
“臣想明白了。”张居正思考良久之后,终于想明白了,颇为凝重的说道:“在之前,几乎所有人都认为,白色的光穿过彩色的琉璃,被污染为了不同颜色的光,夫子看到的也是如此,自然从中领悟,机巧之心,污染了纯白之心,夫子并没错,只有投机取巧之心,自然不能合道。”
“但白光本身就是七色的,光只是光。”
“道理是没有错的,夫子反对的是投机取巧之心,这是个人修养。”
“白光是七色光,七色光是白光,也没有错,白光就只是白光。”
朱翊钧露出了笑容说道:“朕从没说过夫子是错的,朕只是带元辅先生来看看彩虹。”
“子曰:朝闻道,夕死可矣。万物无穷之理,不可不知,不可不闻,想要知道,就必须要孜孜不倦的去探索未知,人不学就一定不知道,想要追求万物无穷之理,怎么可以不以务学为第一要务呢?这是元辅先生告诉朕的道理。”
“子不语怪力乱神,前些日子武英楼的千里镜,朕一直想弄明白,为何两面小小的镜片就可以看清楚数里之外,这不是在追求万物之理吗?怎么能说是奇技淫巧呢。”小皇帝收起大锤,变得格外的平和,他在以子之矛攻子之盾。
他在用孔夫子的话反驳所谓的机心之论。
在没有辩证性的矛盾说这一武器之前,用力甚寡而见功多的真实,和形而上的投机取巧的机心,是混沌而肯定的、对立而统一的现象;
在漫长的历史长河里,儒学士们抱着圣贤书,对机械无用论进行了彻底否定、绝对的批判,导致中原王朝的机械发展,始终没能成体系的进行经验总结;
而机械的‘力甚寡而见功多’,是切实的提高生产力,丰富物产、促进社会不断进步的利器,是具体事实的信实;
但数千年来,始终未能完成阴阳并济、综合妥协的冲和,也就是和谐而稳定的状态。
张居正俯首说道:“陛下英明,这不是奇技淫巧。”
朱翊钧顿时觉得索然无味,按照他的设想,张居正应该挣扎一番,而后朱翊钧再抡起大锤,将张居正的思想钢印砸个稀巴烂才对,结果,这才几句话元辅先生,就直接投降了。
唯上知与下愚不移。
对万物之理已经洞彻明悟的人,是坚定不移的人,任何的困难都不能让他有任何的改变,这需要勇气。
张居正毫无疑问是上知者,对于这样的上知者而言,亦有大恐怖,那便是未知,也有大进取,那也是未知。
未知,即是恐惧,也是进步的本源动力,张居正不是懦夫,他能够直面未知,而且去探索未知。
张居正的这种投降不是馁弱,而是一种直面未知的大勇气。
朱翊钧发现自己的先生,还真是个勇者。
朱翊钧示意冯保把三棱镜撤下去,而后拿起了一面放大镜固定在了架子上,一个斜斜的架子上,笑着说道:“先生,朕想知道,为何千里镜能看到远处的东西,所以开始着手探索,上下移动放大镜的时候,朕惊讶的发现,光会透过透镜发生折射,而后聚集在一个点上。”
“所以,放大镜能够烧死蚂蚁。”
朱翊钧平移着手中的放大镜,从空洞中射出的太阳光,被放大镜折射后,拐了弯,随着放大镜的平移,光线被折射出了不同的角度,但是始终经过一点,如果不是在暗室之内,这个放大镜会汇聚太阳光到一点,会把蚂蚁直接烧成灰。
“这个点,就是焦点。”朱翊钧换了一块放大镜,开始上下平移,可以发现,焦点的位置改变,朱翊钧接着说道:“朕还在思索,这个焦点和放大镜距离远近,和什么有关。”
朱翊钧已经准备好了大锤,但是看张居正不打算反抗,也不打算继续砸了,和张居正离开了偏殿,前往正殿去讲筵去了。
讲筵结束的时候,张居正获得了皇帝赏赐的千里镜一架、三棱镜、凸透镜和凹透镜若干片。
张居正站在孟冬之月的阳光之下,看着手中几个檀木小方盒,里面用天鹅绒填充,放着那些他过去视为奇技淫巧之物。
万物无穷之理,奥妙无穷。
刺王杀驾案后,小皇帝终于一改之前懒懒散散的习性,那时候,张居正直接的天朗气清,大明的天空,晴空万里,只有两片小小的乌云,这两片乌云不过是大明小小的疑惑罢了。
这两片乌云,一片是小皇帝有些不务正业。第二片乌云就是小皇帝读书,读的太好。
现在这两片乌云慢慢扩大一些,渐渐的露出了它本来的面目,显得格外的狰狞。
“幸甚至哉。”张居正十分珍惜的收好了的檀木盒子,他打算回去在全楚会馆建立一个暗室,而后自己找人磨几片三棱镜、凸透镜和凹面镜。
如果实验结果和文华殿偏殿的暗室相同,那就代表着并不是有人在诓骗小皇帝。
陈实功在解刳院的当值,手中又多了不少的素材,主要就是锦衣卫们抓到的间谍,这些间谍刺探着大明的诸多情报,有北虏的,有女真的,甚至还有倭国的,当然也有阴结虏人的大明人。
这些个间谍,平素里抓到,都是一砍了之,现在都被北镇抚司衙门的缇骑们,把这些谍子里里外外,洗涮干净送到解刳院里解刳了。
一刀砍了,那不是浪费吗?
陈实功最为头疼的就是,他最近多了一个患者,大明兵部尚书谭纶,谭司马。
谭纶豁达,具体而言,就是遇到国事不问自身切身利害关系,以国事为重,对于官位名利看的极轻,居家孝友,禔身端谨,嗛嗛能下士,与人不设城府,精诚足以孚天下,廉洁足以服天下。
陈实功的压力很大,谭纶是浙党党魁,是朝中的大司马,是大明肱股之臣,谭纶病了,要是看不好病,皇帝陛下饶不了他,浙党诸人也饶不了他。
陈实功给谭纶切完了脉,颇为恳切的说道:“公年未老,军旅倦勤,或竟日而不食,或连朝而披甲,或数月不得卧榻,或终朝马上而待旦,或一日而走数百里之遥,或一月而渉千万之远,任风雨霜露,身无干衣。悬性命于呼吸,熟暇计及生死?冒矢石于微茫,谁能问此身家?”
“谭公乃是国之干臣,这病也落在了这干臣之上。”
(本章未完,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)